微辰

时间之外

死亡不是失去生命，而是走出了时间。

这是擎天柱回归火种源之后才明白的事。

这也是他生前绝对无法理解和想象的事。

时间的长河在他面前流淌，而他置身于时间之外。河水自面前流过，每一滴水珠都是一个时间节点，区别只是这条河流既没有源头，也没有尽头。他伸出手去，河水穿过手臂继续流淌，他没有任何感觉，水流也没有丝毫被阻碍。

河水没有任何颜色，又似乎有着万千斑斓的色彩；像是一条长河，又像是无边无际的海洋。他看到了宇宙的诞生，也看到了遥远到无穷尽的未来。

过去在面前徐徐展开。

他看到自己做着图书管理员的工作，日复一日，年复一年，平静而平淡；也看到初次与震天尊的相遇，怀中书籍散落一地，他帮自己一本本捡起，对方的彬彬有礼和自己的羞涩紧张。

于是日子不再重复。

去看他的战斗，在胜利时鼓掌欢呼，结束后一边心疼一边擦拭他身上的血，而他总是逞强地拒绝自己，明明已经虚弱到无力动弹。

去和他旅行，惊叹于每一个地方的景色，而他耐心地聆听他的激动，在汹涌人潮中紧握着他的手。

午后和傍晚，与他坐在落地窗前，日光均匀地铺洒室内，一人捧着一本书静静阅读，偶然抬头便撞上他温柔含笑的眼眸。

又或是寂静无声的午夜，他在他耳边吟诵着深情的诗，人影在月光下纠缠，呼吸急促、凌乱而诱人。

再之后他们投身革命，寒冷的夜晚互相依偎，火种交织间带来最甜美的梦。

时间慢慢流淌。

他们终是背道而驰，走向不一样的方向。被他们共同点燃的战火烧遍了家园，屠尽了同伴。战争一发不可收拾，绵延了九百万年。

而他们仍会在战斗的间隙秘密相会，他动作粗暴到近乎残忍，比起情人的缠绵更接近野兽的对决，他被折磨得奄奄一息，却在濒临昏迷时又被他温柔地唤醒。

他一直以为威震天是恨他的。直到此刻。

直到此刻。

在他们发动革命拼尽一切去推翻王权统治之时，他接受了领袖模块成为了他们最痛恨的人，而他们自此分道扬镳，再没有一次平和的交谈。可他不知道的是，在他初成为领袖的日子里，威震天在暗处为他挡下了多少刺杀，替他打击镇压了多少政敌。

他选择了成为领袖，他便为他铺平道路。

他们成为不死不休的宿敌，厮杀对战，彼此折磨。在战斗中数量庞大的霸天虎整齐而有序，对他们的首领忠心耿耿，可他不知道这和谐是多么来之不易，背后有多少不满、内讧、刀光与剑影。

他只看到他的光辉与荣耀，却不知获得的过程是多么艰难和不易。

战火将赛博坦点燃，夺去了所有生机，他以为威震天那时眼中只有杀戮，却从不知道破坏大帝会于午夜走上报应号的甲板，久久凝望故乡的方向。他以为威震天复活死去的tf仅是为了武力，却未曾注意过他内心最深处对昔日同伴的思念……

他以为，全是他以为。

擎天柱扶着额，低低地笑出声。

时间一步步向前推进。

他们在赛博坦，他们离开赛博坦，他们来到地球，他们回到赛博坦。

最后的决战中，威震天选择离开，而这一次他的目光和脚步追随着威震天步入辽阔的太空，离开火种源，离开赛博坦，离开熟悉的一切。

于是望见了他的结局。

威震天静静地漂浮于宇宙之中，面朝着相隔数万光年的故乡。他身上暗紫的光带随着宇宙大帝之血的流动明明灭灭，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是那样微弱，黯淡，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熄灭。

那是他未曾见过的脆弱与孤独。

“Prime……”破坏大帝缓缓开启光学镜，动作缓慢得揪心，“Optimus……Prime……”

他轻声呢喃着伴侣的名字，光学镜非紫非红，而是剔透的蓝，那是许多年前的时光，是属于震天尊、属于奥利安的回忆。

“你一定把赛博坦建造得很好吧，”威震天微仰着头，目光似穿越了千山万水，温柔地凝视着不存在的方向，“还记得我们最初的梦想吗，平等，民主，自由……你一直做得很好。”

“真想回去看看啊。”他抬手轻轻触摸着胸前被宇宙大帝之血染成暗紫的霸天虎印记，嘴角勾起悲伤又嘲讽的弧度——那是真正在黑暗中行走过才会有的尖锐，愤怒和刻骨铭心的恨。

“大概我只能再为你做这个了，”他狠狠捅入自己的胸口，紫色的能量液喷涌出来，在失重的环境下漂浮在他身边，“从此不再有霸天虎，不再有战争和死亡，活下去，”他咬着牙，目光亮得惊人，“带着赛博坦走下去!”

生命随着能量液从银白的躯壳中喷涌而出。

“这是我能给你的盛世，领袖。盛世如你所愿。”

擎天柱泣不成声。

他伸出手去。他惊慌失措。他奔跑，抱紧，他去捂，去拦，捶打着哭喊着哀求着。

他泣不成声。

他什么也做不了。

时间缓缓流淌，而他被阻隔在时间之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