龙and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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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.
她是一条龙，翱翔于天际，披一席霞光遥不可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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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是一条龙，厮杀于地底，黑鳞浴血如恶鬼降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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仰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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俯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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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能靠近她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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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
比起龙，我更像一只野兽。
我没有强健有力的双翼，没有线条流畅优美的身躯，也没有闪闪发光的鳞片和古奥森严的黄金瞳，只有肌肉虬结的四肢，遍布全身的骨刺和狰狞的血盆大口。
我是自地底最深处诞生的怪物，是被锁链和符咒禁锢的恶龙，是供人驱使无坚不摧的刀剑。
以黑布蒙上双眼锁于潮湿的地牢，每次触碰到光就意味着新一轮的杀戮，直到我见到了她。
她从高空中俯冲而下，贴着我的头顶掠过，羽翼带起的风将我身边的人类吹得东倒西歪，一时竟没人顾得上我。
我怔怔地凝望着她远去的身影，半天才回过神来。然后突然醒过来一样，我开始挣扎。人类的符咒此刻在我眼中微不足道，如果我有了什么想去追逐的东西的话，这世上没什么能够拦得住我的脚步。
世人只道我是一把好用的刀，却忘了我也是一条龙。
追求自由，向往光明。这是世间每一个生物的本能。
锁链一寸寸崩断，我怒吼着将吟唱的术士撕碎，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逃离。沿着她离开的方向。
我从未见过那样的龙，鳞片和羽翼如云朵般洁白，流线型的身体也如云朵般轻盈，最让我难以忘记的是她的双眸，荡漾着极浅极浅的金色，眼眶以水红色勾边，拉出细细长长魅惑人心的线条。
那是我从未见过的绝色。
想要追逐，想要靠近，想要触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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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.
天空的宠儿。
每次看到她，脑海中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这句话。
然后把自己蜷缩进更深的角落。
她翱翔于青空之上，翻飞在云雾之间，披一身朝霞、暮色与星光，羽翼舒展，拂过山川大河，途径四季轮回。
而我在地面上悄悄仰望和追寻，藏起齿爪间的血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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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.
她几乎不降落于地面，因为她只擅长飞行，在地面上脆弱到完全是任人宰割。
可我直到她受了伤才知道。
她被巨大的妖兽压于爪下，腹部被贯穿，血液染红了峰顶，喉咙中呜咽着绝望的哀鸣。
我周身的血液被愤怒点燃，驱使我冲上前与那妖兽厮杀，很快将它撞下山崖。之后我顾不得喘息，赶忙查看她的伤势。除了腹部，她身上还有多处深浅不一的伤口，有些皮肉翻卷甚至露出骇人的白骨。这点伤于我只能算家常便饭，但她不是我，她生来是为了飞翔，为了天空和自由，而不是永无止境的战斗、受伤与挣扎着痊愈。
我本能地想为她舔舐伤口，却在舌尖即将触碰到她之时又堪堪停住。
我的舌头上有倒刺，只会进一步撕裂她的身体。
突然不知所措。
我浑身上下都是伤人的利刃，没一处容得下善意与温情。
那些人类彼此争斗，只为能够一朝将我驱使掌控。我可以轻易摧毁一支军队，一夜之间踏平一个国度，我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，无所畏惧，无可匹敌，但当她受伤需要帮助需要救治的时候，我才发现，我什么都做不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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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.
我踉踉跄跄地走开，与其说是走下山崖，倒不如说一路滚下去更为贴切。
那一刻无力感席卷而来将我淹没，我真的觉得就要失去她了。
好在还是有办法的。
龙在诞生之际就会本能地知道一定东西，关于山川大河、奇花异草……以及传说中的“法术”。
甚至是以命换命。
我将血肉从身上撕扯而下，以她为中心在山石上绘出复杂的阵法。我和她的血混在一起，共同勾勒出狰狞又诡异的图案。
以我顽强的生命力来说倒不至于一命呜呼，但付出代价是必不可免的，比如说……从龙永堕为连野兽还不如的存在。
这和死了也差不了多少。世间流传着众多关于龙的传说，龙的强大也被无数贪婪目光注视着，无论真假，人类包括妖兽等各种种族都坚定不移的相信，龙全身都是宝。之前我因强大的力量被人类利用作为摧毁一切的杀戮机器，而失去力量的我，要么成为勇士光辉耀眼的勋章的一部分，要么被拆吞入腹，要么被熔炼肢解作为灵丹妙药或奇珍异宝出售，总之，不再是龙的我，在这个残酷的世界根本没有活下去的权利。
我清楚地知道后果，但还是心甘情愿。
我的记忆始于混沌，之后的漫长时光都被黑暗占据。潮湿阴冷的地牢，锁死四肢的镣铐，以及短暂到几乎是一闪而过的光和无休无止的厮杀与受伤。被黑布蒙着眼数着水滴从角落一滴一滴砸下，我一直以为这将是我的生活，以为日子就是这样。
直到那条白龙在天际出现。
那时我又一次被带到地面之上摘下蒙眼的布料，一切还没有开始，而她自云端俯冲而下，身影恰好映入我还未被血色染红的双眸。
她飞掠而过，携着明亮到夺目的阳光，为我驱散了所有的黑暗。从此我的世界不再只有黑与红，于是我见到了蓝天白云，辽阔草原，以及潋滟眸光，水波荡漾。
这是为我带来光明的人啊。
这是我仰望，追随，保护的人啊。
这是我唯一在乎的人啊。
阵法完成的瞬间，血阵自发开始流动循环，生命力从我的身体中倾泻而出，顺着循环的方向源源不断地灌入她的身体。
血色自地面向她缓缓蔓延，将她包裹在内。她的身体被一点点修复，拉扯力消失的同时，从未有过的虚弱感让我脱力到几乎晕厥。我趴在一旁等待着她身上血红的纹路逐渐褪尽，显露出和之前一样的洁白羽毛。然后松了口气，跌跌撞撞地走下山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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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.
就像旅途中与我擦肩而过的各种生命，我们偶然相逢，之后便各奔东西，再无关联。
我也是这么打算的。
我将自己蜷缩进洞穴的最深处，不吃不喝，在黑暗与寂静中等待着这具躯体的衰亡。恍惚间我又回到了作为刀的那些日子，那时我也是这样，独自一人待在黑暗里数着呼吸和心跳，浑浑噩噩地等待着终结的那一日。
我不是没想过去找她。我不需要她感激或者回报我什么，我也从没想过这些。救她是我自己的选择，她不必为我的选择付出什么。我只是想去看看她，想确认她是否还好。仅此而已。
但我不能。我不能让她看见我现在的这个样子，衰弱，无力，因生命力透支而无法痊愈的伤口腐烂发臭，滴答着脓水和血浆。尽管她一定不会注意到我。
这是我仅剩的尊严了。
可意想不到的，她居然来了。
从洞口透入的仅剩的一小缕光被挡住，我迷迷糊糊地抬起头，只能看到大致的轮廓，但这并不妨碍我认出是她。
身体先于大脑行动，我惊慌地向后缩，身体重重撞上岩壁。
她缓缓走近。
我向后退的动作近乎疯狂，我想要回避，我想要逃离，我不能让她看到我现在的这个样子，可她封锁了我面前的道路，身后又是坚硬的岩石，我像一只困兽般左冲右撞，无路可退。
她在我面前停下。
我绝望地闭上眼睛。
隐约中我感觉有光亮起，迟疑地抬起头，金色流光在她身侧蜿蜒，流淌出数不清的丝线将我与她紧紧缠绕。
抬眸，摇曳的金色中，她的双眸仿佛有水波在荡漾。
于不觉中沦陷。
一如当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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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.
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。不像她。
所以我要的，不仅仅是她能够活下来，更是要她和我一起活下来。
永不分离。
云层之上，是无边无际的天空和无穷无尽的孤独。
没有生物能到达这个高度，除了我。
龙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，每一个个体都独一无二，不可复制，同时我们在自然情况下不会衰老不会死亡，因而我没有亲人没有伙伴，只有孤独相伴相随。
天空予我以自由，天空也束缚我于牢笼。
但现在我有了她。所以绝对不会放手。
那一日掠过草地只是出于无聊，却不曾想过会看到那样的一双眼眸。极黑极深，极幽极静，克制，压抑，和涌动的炽热。
想要靠近，想要触碰，想要……占有。
可漫长的孤独岁月让我不知道该如何接近她，就在这时，变故突如其来。
我被妖兽压于山崖之上，无力反抗，奄奄一息。她于此刻出现将我从死亡边缘拉回，并以血肉灌溉于我，助我新生。
若想救我，并非只能以命换命。
还可以“共命”。
她没有。我明白她是不想束缚我。
龙天生会法术，不过比起“法术”，称之为“契约”倒更合适些。既然是契约，那么必定要有条件使之成立。相比“共命”后双方永远共享伤害与生命，被契约牢牢拴在一起，“换命”只需要一方献出全部的生命，对接受者没有任何要求。
所以她选择了“换”而非“共”。
但我不是她。
我要她能活下去，我要她和我一起活下去。
我要她。
金色的流光缓缓亮起，将我与她包裹在明亮与温暖之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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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保护我吧。”
我看着她，直到金色缓缓散去，直到她的心跳渐渐清晰。
就在耳边，就在胸膛，缠绕交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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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望着我，眸光暗沉。许久，郑重地低下头。
“我承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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